西藏那曲市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是中国自然条件最恶劣的地区之一,却也是西藏唯一拥有两所特殊教育学校的地市,这两所学校先后填补了那曲市残疾儿童学前教育、特殊教育分类办学等领域的空白。
作为两所学校的建设者,次仁拉姆始终秉持滴水穿石的教育精神,一点一滴地感化特殊孩子,是那曲市当之无愧的特殊教育先行者。
今年49岁的次仁拉姆,从小在那曲长大。1994年,她毕业于西藏民族大学(原西藏民族学院),从一名语文教师到那曲市第一幼儿园书记,再到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校长,她从事教育工作已有30年。
关于特殊教育学校校长的身份,次仁拉姆说起这中间的一段渊源。2003年在一次宣讲报告会,拉萨市特殊教育学校时任校长来到那曲市,分享特殊教育教学理念,让她深受触动,“我就觉得特殊教育这份事业很有意义,但当时那曲地区还没有这种学校,就想着如果哪一天那曲有了特殊教育学校,我非常愿意去工作。”
实际上,从改革开放后的20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特教事业逐渐迎来快速发展阶段。各地教育部门纷纷设立特殊教育管理、研究机构,并于1988年、1990年接连召开全国特殊教育工作会议,部署全国特殊教育工作。华夏出版社出版的一批“特殊教育参考丛书”也应运而生,各类特殊教育培训定期在北京举办,为全国输送了大批师资力量。
到20世纪90年代末,西藏迎来第一批从北京培训归来的特教老师。紧接着,西藏于2000年创办了自治区内第一所特殊教育学校——拉萨特殊教育学校,填补了西藏特殊教育的一项空白。当时还是语文老师的次仁拉姆正是在这个时候了解到特殊教育的。
此后十余年,西藏形成“随班就读”为主、适当建立特殊学校的特殊教育格局。2013年,次仁拉姆投身特殊教育事业的愿望终于实现。这年8月,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建成,她接到任命担任校长。没想到,刚到学校,就面临着最大难题——招生困难。
那曲市位于西藏北部,青藏高原腹地,是西藏面积最大的市,其面积相当于广东省与贵州省面积的总和,而人口仅仅50多万。地广人稀,不仅生源少,家长也对特殊教育存在认知偏差。
“很多人不知道特殊教育学校的存在,一些牧民家长压根儿不知道残疾孩子还可以上学。”为了让尽可能多的残疾儿童接受教育,次仁拉姆在开学前,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走村入户,足迹遍布那曲市周边所有县区、乡镇、村居,通过苦口婆心地劝说,才招到60名残疾儿童入学,“2013年的时候,我们去比如县的白嘎乡,当时有些地方还没有通柏油路,山坡特别陡,为了安全,不得不下车走一段路。路的旁边就是悬崖,往下能直直看到山底,现在想起来还有一些后怕。”
如果说路上条件的艰难是招生第一关,那么更重要的一关则是取得家长信任。“一开始,家长有很多疑虑,聋哑小孩上学,怎么沟通?盲童看不到,能学什么?”次仁拉姆说,“我就耐心解释,给家长看照片,看视频,用事实说服他们。”
其中一个家长叫觉琼,他的孙女次仁央宗和孙子洛桑次成皆有智力障碍,几乎没有自理能力,为此他对孩子们上学的事儿疑虑重重。次仁拉姆光说服他就花了一上午时间。好在,当年寒假,穿着校服、变得自信的姐弟俩回到家里,还带回了在学校劳动课制作的小型陶艺品,这让家人激动得落泪。
初入学的残疾儿童生活自理能力较差,次仁拉姆和老师们不仅要培养他们的学习习惯,还要在生活中担任家长的角色,喂饭、洗澡、洗衣服,不厌其烦地教他们吃饭、穿衣、上厕所,培养他们的生活自理能力。
在这个过程中,次仁拉姆经历了太多人生“第一次”——第一次给行动困难的学生擦屁股,第一次带学生前往区外医院看病就诊,第一次自学手语和言语障碍学生交流……就这样,次仁拉姆一步步赢得了家长的信任。
▲2024年8月底,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的食堂里,次仁拉姆和提前返校的学生见面。开学前,她在拉萨举办了一场办学思想研讨会,邀请300多名西藏各地中小学、学前教育和特殊教育工作者参加,围绕为学生创造更包容、平等、高质量的学习环境展开讨论。
第一批学生年龄跨度很大,最小的7岁,最大的已经16岁。这些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们又分为视力障碍、听力障碍和语言障碍三类,每一类根据残疾的严重程度和年龄又要细分课程内容。
为了让所有孩子学有所得,次仁拉姆创造性地提出“1+3”课程体系,这一体系着眼于不同障碍类型学生的现实发展需求,其中“1”指的是国家规定的课程,“3”指的是视障、培智、听障三组课程。同时,学校设置的扎念(一种藏族乐器)弹奏、书法、缝纫、卡垫制作、烘焙、陶艺等课程深受孩子们欢迎。一般情况下,孩子们上午根据国家课程标准上文化课,下午进行个别化教学计划和康复训练。
“个性化课程需要教师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艰辛,这些不仅靠我们的工作专业性,还要靠我们对孩子的爱来支撑,通过格外关心照顾,尽可能消除孩子们融入社会的障碍。”次仁拉姆说。
令次仁拉姆印象最深的一名学生叫珠扎,入学时已经15岁,因为意外导致双目失明,性格也变得自卑、孤僻。在次仁拉姆及其他老师们的开导和鼓励下,珠扎逐渐开朗起来,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并于2016年通过盲人高考,考上了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没想到自己能够考上大学,是特殊教育改变了我的命运。”珠扎说。
通过这些年的教育实践,许多孩子们不仅掌握了一技之长和生存技能,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拉巴卓玛的父亲不会想到,2021年10岁的女儿能在全国第八届特奥会滚球项目获得银牌。
这枚奖牌离不开体育老师土登格桑,每天早晨天还没有亮,他就带着孩子们出操,这样的训练坚持了8年。“作为体育老师,我想通过体育让他们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次仁拉姆校长很支持我。”土登格桑说。
和拉巴卓玛走体育路线不同,2013年入学的索朗旺堆在学校学了缝纫技术后,2016年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铺,两年间总收入超过10万元。2022年,他又考入长春大学,学习康复治疗。索朗旺堆说:“是特殊教育学校让我有了赚钱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技能,改变了我的人生。”一路的奔波,虽遇到了很多质疑,但也有不少温暖的话语。次仁拉姆回忆,有一名家长带着一个智力残疾的孩子来学校,他特别激动地说:“孩子生活不能自理,我们一直担心孩子的未来该怎么办。现在好了,那曲有了特殊学校,我的小孩有救了。”
对于特殊孩子的未来发展,次仁拉姆有自己的思考:“随着残健融合的发展,人们越来越追求人人公平、平等。同样,这些特殊孩子只有平等地接受教育,以后才能更充分地参与社会生活,实现自己的梦想。”
截至目前,在次仁拉姆的指导下,已有65名学生实现了就业创业、随班就读及升学的梦想,17人参加了两届全国特奥会。这些成就也让招生状况大不相同了:家长从原来抱有疑虑到现在感恩学校教育和国家政策;学生从入校时的内向孤僻变得开朗活泼;教师从翻山越岭寻找孩子来上学,变成家长主动带孩子到学校报名。
一部分无法入校读书的重度残疾儿童,也是特殊教育的关注对象。每学年末,次仁拉姆都要与教师们一起制订次年的“送教上门”工作方案,及时更新学生的最新信息,建立一人一档制,灵活开展上门送教活动。每年次仁拉姆都亲自带队下乡,送教上门。
在工作中,次仁拉姆还针对工作中发现的问题申报课题进行研究,以此提升教师的教育教学水平。在她的带领下,学校教师负责立项的有5个自治区级课题、7个市级课题,课题成果多次获奖。
2022年5月,那曲市建立了以听障、视障儿童为主的那曲市第二特殊教育学校,而次仁拉姆就任的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则成为一所智力障碍儿童教育的培智学校。自此,那曲市成为西藏唯一拥有两所特殊教育学校的地市,次仁拉姆也作为见证者和参与者,迎来藏北草原上特殊教育分类办学发展的新阶段。
由于培智学生的认知能力、思维能力和适应能力较低,行为活动受限。为了让这些孩子能够更好地学习和生活,次仁拉姆在课程设置、教学目标、教学理念上进行了精心设计。
培智学生的教学中,“重复”是关键。在课程设置方面,与普通学校不同,这里的语文和数学更生活化,主要是给孩子们教授基本的认知和表达。除了文化课程,学校还开设了绘画、陶艺、滚球等特色课程,孩子们既能在游戏中获得快乐,也能进行手部与腿部肌肉的康复训练,提升身体协调能力。“培智儿童通常不善言语,更喜欢通过另一种方式表达心里的想法。在培智美工教室,学生们能专注于面前的画纸,一笔笔勾勒出心中所感。在陶艺教室里,他们也能将陶土捏成自己心里的样子,用手指触碰世界。”次仁拉姆说。
同时,孩子们的就业是次仁拉姆一直关注的问题。她认为,职业技术教育是培智学生走向社会的关键一步。为了让孩子们真正融入社会,学校结合当地实际、参考学生意见,开设了烘焙、奶制品制作、酒店服务等多种技术课程,帮助学生掌握一技之长。
16岁的益西卓姆和14岁的拉巴卓玛是“咖啡班”的第一批学生,在制作咖啡方面,她们表现出独特的天赋,制作咖啡让她们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
“慢一点、细一点、专一点”是次仁拉姆的教学心得。从党的十八大提出“支持特殊教育”,党的十九大提出“办好特殊教育”,党的二十大明确“强化特殊教育普惠发展”,特殊教育经历了从“支持”到“办好”再到“强化”的过程。“正是因为国家对这些特殊孩子的关心关爱,老师的专业教学和无私奉献,才让这些孩子可以更好地学习、生活、工作。”次仁拉姆感慨地说,看到一些孩子找到了工作,能够自食其力,她更笃定了深耕于此的决心。
如今,次仁拉姆默默耕耘的藏北高原上,特殊教育事业已经走出了独具地方特色的以教助残、以教扶贫之路,也留下了包括她在内的特教老师们的坚定身影。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逐渐发展为一所覆盖学前教育、义务教育、职业高中教育的培智学校,拥有一支优秀的教师团队,目前在校学生共计100余名。
去年教师节,一个已经参加工作的孩子回到学校看望老师,还送出了自己亲手做的“鲜花”,次仁拉姆很开心,花儿含苞待放、朝气蓬勃,就如同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们,“我们要放慢脚步,等待不同花期的孩子开花。”